江蘇揚州市的渡江西苑小區建成于2002年，共有兩棟商品住宅樓，使用時間最多不超過8年。但就是這么一個堪稱嶄新的居民小區，在居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法定年限70年的小區“土地使用權”被當地國土局以每畝250萬的價格拍給了一家房地產公司，政府由此獲得了20多億元的土地出讓收入。

　　如果不是央視《焦點訪談》的披露，很難想象，這樣一件極具愚人節色彩的事竟然是真的，更難想象這樣的事發生在極具文化底蘊“煙花三月”下的揚州。

　　揚州市國土局將本該屬于居民的土地使用權，未給權利人打任何招呼，就理直氣壯地公開拍賣，究竟是公權力的誤會，還是長期以來眼里從來沒有私人領域的霸氣？不管如何，這種行為已經開創了土地拍賣的惡劣先例。

　　賣地者是深諳土地管理法規精髓的揚州市國土局。作為一個地級市的土地管理機構和土地使用權屬證明的發放機構，我們很難想象這是他們不懂土地使用權的含義的“誤會”。上至《憲法》，下至《物權法》、《土地管理法》，對于國有土地使用權的內涵及外延，規定得非常清楚。2007年依據《憲法》制定的《物權法》在第148條明確規定：“建設用地使用權期間屆滿前，因公共利益需要提前收回該土地的，應當依照本法第42條的規定對該土地上的房屋及其他不動產給予補償，并退還相應的出讓金。”該法第143條亦規定：“建設用地使用權人有權將建設用地使用權轉讓、互換、出資、贈與或者抵押，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

　　很顯然，在《物權法》里，土地使用權的權利人獲得土地使用權之后，在法定的期限內對該權利擁有排他的權利，揚州市國土局不是土地使用權的共有人，沒有任何權利出讓該使用權。

　　再進一步，按照揚州市國土局最應該懂的《土地管理法》對土地使用權的獲得程序作的規定——第11條：“單位和個人依法使用的國有土地，由縣級以上人民政府登記造冊，核發證書，確認使用權”。該法第13條亦明確規定：“依法登記的土地的所有權和使用權受法律保護，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侵犯。”這意味著，揚州市國土局要拍賣土地使用權，從程序上而言，必須證明自己擁有該塊土地使用權的權屬證明。

　　在該塊土地的權利尚在每一個居民手中的時候，我們不妨猜測一下：其一，要么是拍賣公司公然違背了拍賣的基本常識，沒有對該塊土地的權利歸屬進行基本的調查；其二，拍賣公司還是很敬業的，揚州市國土局偽造了權利證書予以拍賣。任何一種可能，都是違法犯罪行為。

　　退一萬步，即使按照由國土資源部、財政部、人民銀行等部門頒布的《土地儲備管理辦法》，在因舊城改造需要調整使用土地，收回土地使用權的，也應由土地管理部門依法對土地使用權人給予補償，在補償之后才能收回土地使用權。也就是說，即使按照揚州市國土局自己的 “家規”，“盜亦有道”，需要履行先補償，后收回的程序，只有在收回以后，揚州市國土局才可以作為新的土地使用權人，再行拍賣土地。“一女二嫁”在民間是敗德行為，“一物二賣”在物權法上則明確為欺詐。

　　那么，在現有的中國法律體系里，暫且不說揚州市國土資源局是一級政府，一個單位或者個人，將本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偷偷地賣給別人，這種行為，單純從法律上講，應該如何定性？可以有這么幾個視角：其一，按照《刑法》，這種行為可能涉嫌詐騙罪，侵占罪，合同詐騙罪；其二，作為一個簡單的商事關系看，對于拍得土地的開發公司而言，如果其不知情，則國土資源局屬于商業欺詐，如果其知情，則屬于共同欺詐，對于被偷賣了土地使用權的居民而言，國土資源局的拍賣行為屬于因欺詐而產生的無效代理行為；其三，如果揚州市國土資源局在土地拍賣的過程中，涉嫌偽造土地權利證書，或者違反程序，則涉嫌濫用職權，偽造證書等罪名。

　　由此看來，揚州市國土資源局的行為，如果從法律上定性，要么欺詐，要么盜竊，實在和一級政府的職能部門的職務行為很難掛鉤。

　　拋開揚州市國土資源局 “偷賣”行為背后的動機和推手不論，公權力部門這種無視私人產權，公然叫賣別人東西的行為實在令人驚奇。有論者將之歸咎于瘋狂的土地財政，筆者卻認為，這種行為本身的確已經超越了國人想象的范疇。我們寧可認為這是一起 “誤會”，而不是公權力的霸道和傲慢；我們也希望這是一起罕見的個案，但揚州市國土資源局某負責人卻說“這很普遍”，實在讓人生出很多的冷汗。

　　的確，文明始于財產權，始于對私有財產的尊重和保障。一個社會的進步，要從尊重公民的財產開始。而揚州市國土資源局這種無視居民的土地使用權，偷賣土地的行為，無疑是對2007年高票通過的《物權法》確立的產權觀念的最大侮辱，為某些政府部門公然踐踏私有產權開了一個惡劣的先例。

　　我們看到，在媒體的壓力下，揚州市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其新聞發言人王駿表示“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連夜召開相關部門負責人會議，從充分尊重民意，自覺接受媒體監督，更好地做好舊城改造工作出發，決定中止該地塊的土地使用權出讓行為。”

　　但令人遺憾的是，對于這起嚴重損害政府形象的行為，該發言人卻沒有表現出對該小區居民起碼的謝罪態度和歉意，竟仍然將這種可恥的行為視為“惠民利用”的行為，“對于媒體反映的情況，我們將進一步聽取群眾意見，進一步優化舊城改造規劃方案，把這件惠民利民的實事辦實、好事辦好。”

　　作為一個公民，我們有權力要求揚州市有關部門道歉，我們有權力要求有關部門盡快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查清楚這20多個億的背后有沒有腐敗行為，以尊民權，以捍法治。(馬光遠 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