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中學，用音樂療傷

　　——本報記者再訪“5•12”地震帶報道之一

　　特派記者 王晶晶 文靜

　　編者按：汶川大地震一周年祭即將到來。在這個時刻，我們特別緬懷地震中不幸遇難的親人，也非常關心廣大生者的生活和工作情況。一年來，災區恢復重建工作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災區群眾的生活狀況不斷改善，可以說，中國人民創造了抗震救災的偉大奇跡。

　　為了讓廣大讀者更好地了解災區的情況，我們特地派出記者重訪“5·12”地震帶。她們將深入四川、陜西、甘肅、重慶地震災區，把關注的目光投向普通的人們，力爭以細膩的筆觸，真實再現災區普通群眾的生活狀況、精神面貌以及災區恢復重建的情況。

　　遇到安安是在4月30日的下午。這是“五一”假期的前一天，北川中學操場上人流如織，學生們拖著拉桿箱走在綿陽市郊長虹培訓中心的校園里，大部分人將利用這個短暫的假期回北川。這一小規模的“回鄉流”，讓校門口顯得有些擁擠。

　　還在上體育課的學生在操場上打乒乓球，幾個女生坐在對面的臺階上聊天，高三年級的老師正在活動室里開會，為即將到來的高考作最后準備。這一切，看上去和普通中學沒有什么不同，只是，教學樓外墻上醒目的輪椅標志和特殊通道標志，以及偶爾經過的幾把輪椅在提醒你，這里的學生曾經歷過什么。

　　安安坐在輪椅上，背著耐克雙肩包，一身運動服，懷里抱著吉他，書包里塞著琴譜。5·12汶川大地震中，這個17歲的男孩被壓在校舍下面失去雙下肢。父親推著安安快步向前走，“一會兒校門口就要排隊了”，安安向落在后面的記者這樣解釋。這所學校擁有初中和高中部，學生千余人。門衛為安安和父親打開大門，他們順利地從人群旁經過。

　　2008年5月12日，正在上課的北川中學學生突然感到強烈震動，起初，他們還以為是操場上的推土機搞的。然而，教學樓隨即垮塌，近千名學生遇難。5月13日，北川中學幸存師生被安置到九洲體育館。19日，北川中學在綿陽市長虹培訓中心異地復課，老校牌重新掛起。然而，不少熟悉的同學和老師卻已經不在了，許多同學在復課儀式上都哭了。

　　想進北川中學不容易。記者先用四川省委宣傳部的“5·12地震周年采訪證”到綿陽市外宣辦開介紹信，但在學校門口的傳達室，依然被攔了下來——還需要取得學校辦公室李主任的同意。震后的北川中學一直沒有被人們忘卻，在傳達室的訪客登記簿上，記者看到，前來采訪的媒體名單寫滿了一頁。

　　在校園里，記者遇到了半年前相識的高一年級學生吳俊。他大聲叫著記者的名字，雙肩背書包吊在一只肩膀上，擁抱之后，哥們兒似地拍拍記者的肩膀。隨后，他帶記者去綜合樓找李主任，腳步和我們一樣快。

　　地震時吳俊從教學樓三樓跳下，一條腿摔斷截肢，半年前還拄著雙拐，對別人異樣的目光很敏感。他的心理狀況是恢復得較好的，現在已不需要依靠其他器械就可以行走自如，只有熟人才知道，他的褲腿里藏著一支假肢。這個男孩喜歡周杰倫，還經常在QQ空間里寫些帶有方文山風格的歌詞。“要想采訪吉他彈唱隊只能下周了，我們都回家了。”吳俊說對記者說，“你可以問問安安。”

　　去年9月，北京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的志愿者帶來15把吉他，在這里成立了一支15人的輪椅吉他隊，所有成員均為截肢學生，吳俊和安安都是其中的吉他手。去年11月15日晚上，溫家寶總理到北川中學看望師生，吉他隊成員還為總理彈唱了奧運主題曲《我和你》。那天中午，吳俊給記者發了條短信：“這次我一定和溫家寶總理照個正面。今天我還要表演，彈吉他哦。”

　　安安的家就在學校附近的一棟居民樓里，經過不平整的小路時，父親壓低雙手將輪椅前面的兩個輪子翹起，這是他們每天的必經之路。為照顧安安，父親離開北川在這里租了間兩居室。

　　安安的全名叫李安強，只是地震后大家更習慣叫他“安安”，“因為他們希望我一生平平安安”。安安家里的家具不多，屋子挺寬敞，他的書桌旁貼著美國籃球明星科比的海報。今年年初，酷愛籃球的安安給偶像科比寫了一封信，并很快得到回信。“我看到了你坐在輪椅上投籃的照片，你投籃的姿勢看上去非常帥”——科比在回信中這樣寫道。

　　北川中學早上7點半上課，下午3節課后還有一節自習課。吉他隊隊員就利用這節課和晚自修播放新聞聯播的空檔排練。去年為溫家寶總理演奏時，他們還只會簡單的掃弦，現在則已經學完了分解和弦以及比較難的B和旋指法。前幾天，安安練了一下午琴，他捏著指尖——“還是有點疼”。為了5月7日進京演出，他們最近一直在練習羅大佑的《童年》，“腦袋里全是這個旋律”。

　　不久前，安安的妹妹也從北川來到綿陽，現在是北川中學初一年級的學生。

　　小姑娘腦袋后面高高地扎著一條細長的辮子，頭頂的發絲梳得平整。她的脖子和四肢都很修長，正在學校學習芭蕾舞。小姑娘和安安低聲說了幾句，然后從箱子里拿出兩瓶“營養快線”請記者喝，“不喝就是不給面子嘛。”

　　安安說，首師大的吉他老師特別帥，自己在隊里只算中等水平。他們最近新學了一首英文的吉他彈唱歌曲，可他推說歌詞和曲調都忘記了。“他都不給我們唱。”妹妹探著身子告訴記者。13歲的妹妹說話時，安安總是扭過頭一臉笑意地看著她。記者和他們告別時，兄妹倆和我們擊掌，“Seeyou.”安安說。妹妹穿著拖鞋跑出屋，送我們下樓。

　　藝術已經成為一種隱形的治療方法。在首師大的幫助下，北川中學還成立了一支頗具規模的舞蹈隊。實際上，不少學生本來就對文藝充滿興趣。26歲的高三年級文科班班主任裘老師告訴記者，他帶的班里有9個學生的志愿是“藝體”，“現在有條件了，可以培養培養羌族的藝術特長”。北川中學高一高二都開辦了包括音樂美術的藝術特長班，按照藝術高考大綱開設課程。

　　“復課后，學生的情況比預想的要好。”裘老師說，“一部分學生地震中失去了很多東西，但他們還是有自己的愿望，現在意識到只有靠學習，特別刻苦。但也有一部分學生認為能活著出來就不錯了，他們的父母也是這種觀念。這就需要老師的引導。”

　　裘老師的班上有3位受傷的學生，“剛開始時他們還很害怕，現在已經調整得比較好。雖然我們在綿陽市只算中等學校，但這幾次的模擬考試，我們的上線率一次比一次高。”

　　夏季將至，板房教室炎熱難當。為能提前放假，北川中學每周六加課把夏季的課程趕出來。在操場對面由北川中學團委制作的寫著“感恩自強，放飛希望”的墻上，學生席嘉陽這樣寫到：“我夢想在又一個夏天的來臨時有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最美的新家園，讓我們的青春裝點每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