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定公六年即公元前524年，進入衰退期的春秋小霸鄭國“火”了，書中原話是：“六年，鄭火，公欲禳之 。”(《史記·鄭世家》)是真的大火、火災，且超乎想象的嚴重，預測出災難將要發生的大夫里析，緊張到動議遷都以免災；事后鄭定公想要祭祀消災，都被當政卿士子產否了。

　　火災是這年夏五月發生的，而早在前一年的冬天，裨灶就對子產說：“宋、衛、陳、鄭將同日發生火災，如果我們用瓘斝、玉瓚祭祀，鄭國可得免。”裨灶曾預言了陳國的復國、晉平公的死亡。

　　起火的情況有些詭異，是夏五月的某天黃昏出現大火星，接下來幾天起了風，并越刮越大，隨后，宋、衛、陳、鄭同一天著了火。火災后裨灶又說：“不聽我話，鄭國將再次發生火災。”鄭國人請求祭祀，子產還是不同意。于是沒祭祀，也沒再發生火災。

　　“火”了之后第二年(前523年)，又生事端：鄭國發大水災，有龍在南門外的洧淵中爭斗，國人請求舉行消除災禍的祭祀，子產仍然不同意：“我們爭斗，龍不來看我們；龍爭斗，我們為何要去看它們呢？祈禱祛除它們，那洧淵本是它們的家室，我們無求于龍，龍也無求于我們。”

　　火災之后是水災，之前兩年(前526年)鄭國遭遇大旱，鄭國派屠擊、祝款、豎柎祭祀桑山，他們砍去了山上的樹木，并沒有求來雨。子產說：“祭祀山神，應當培育和保護山林，現在反而砍去山上的樹木，他們的罪過就很大了！”因此剝奪了他們的官爵和封邑。

　　子產能言善辯，口才一流，火災過后，他反對定公祭祀消災的說辭是：“不如修行德政。”子大叔勸他聽從裨灶祭祀：“寶物，是用來保護人民的。如果再發生火災，國家差不多就滅亡了。可以挽救滅亡，您干嗎要吝惜呢？”他回答說：“天道幽遠，人道切近，兩不相關。如何由天道而知人道？裨灶哪里懂得天道？這個人的話說多了，難道不會偶爾有說中的？”原話中的“天道遠，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遂成中國哲學史上的一句名言。

　　那么，是子產不懂祭祀，還是不懂鬼神？

　　一次出訪晉國回答趙景子提問，子產有過高論：“人剛剛死去叫作魄，已經變成魄，陽氣叫作魂。生時衣食精美豐富，魂魄就強有力，因此有現形的能力，一直達到神化。”(“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左傳·昭公七年》)也是在晉國，子產探望生病的晉平公，平公神神叨叨地說：“占卜說是實沈、臺駘倆神仙在作妖，可史官都搞不懂啥情況？”子產當場開啟“百家講壇”模式：實沈是參星神，本是高辛氏家的熊孩子，天天和兄弟閼伯干架，被發配到大夏成了唐國始祖；臺駘是汾河水神，治水有功被封神。最后子產來了個大反轉：“您這病啊，八成是酒色過度，關神仙啥事體？”平公和叔向贊嘆說：您可真博學啊！

　　可見子產深知鬼神淵源。

　　《左傳·成公十三年》有云：“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論語·八佾》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守禮而善政的子產不可能不懂當時祭祀之意義，鄭國火災過后，子產就大規模建造社廟，祭祀祈禱四方神靈。之前鄭國大夫良霄被殺，有人說其鬼魂作祟死了兩個大臣，子產把良霄的兒子良止和同樣被誅殺的大夫子孔的兒子公孫泄重新立為大夫，并對他們加以安撫，政界逐漸安穩。其實這是智慧的子產以“立后以祭”調和紛爭，穩定了統治階層內部。

　　子產反對砍樹，認為培育和保護山林比祭祀山神更重要。火災發生時，子產令府人、庫人各自戒備管轄區域，派司馬、司寇到現場救火，登錄被燒毀的人家而寬免他們的賦稅，發給建筑材料，讓人向諸侯通報火災情況。給兵士發放武器并讓他們登上城墻守衛，告誡說：“小國忘記了守備就有危險，何況發生了火災呢？國家能不被輕視，就是因為有防備的緣故。”事后又對有疑慮的晉國做了解釋。這些積極作為，被楚國左尹王子勝贊為“施行善政”，并調整了對鄭國的外交，而其間不救火的陳國，不來慰問災情的許國，被君子們認定會先被滅亡。

　　在天與神之間，子產更傾向于自然之天，主張發揮人的主觀能動性，反對一味地依賴神佑，更反對愚昧迷信的禳災活動。在災難頻仍的幾年里，子產帶領鄭國既維護了社會穩定，又避免了迷信泛濫，展現其“鬼道而人行之”的務實智慧，化危難為契機，使幾乎按了暫停鍵甚至徘徊在滅亡邊緣上的鄭國得以中興，國祚在子產死后又得以延續147年。

　　“若吾子之言，僑不才，不能及子孫，吾以救世也。”這是鑄刑鼎惹怒晉國叔向后，子產回信里說的話，也是子產作為當政儒家的心跡，用現代漢語說就是：“正如您所說，我沒有才能，不能考慮到子孫后世，我是用它來挽救當世的。”在2000多年前的那個時期，子產順應自然，講科學、反迷信，重人而輕神，是可貴的現實主義者。

　　“夫圣人者，不凝滯于物，而能與世推移。”(《史記·屈原列傳》)這大概說的就是子產吧，子產被明代文學家馮夢龍列為“上智”人物，真是當之無愧啊。